第七十二章 虛妄與真實

作品:《餘燼之銃

    這是沒有盡頭的夢魘,無論推開哪一扇門,在那門後依舊是無止境的長廊,不斷的向前延伸,沒有終點可言。

    兩人置身於龐大的迷宮之中,只能不斷的橫衝直撞,企圖找到那離去的路線。

    秘血在涌動沸騰,可洛倫佐沒有用盡全力,此刻和以前都不一樣,他現在帶着近乎喪失行動能力的塞琉。

    即使是與妖魔廝殺至今日,人類對於妖魔的了解依舊很少,甚至說僅僅了解到極為淺顯的一部分。

    在獵魔教團的記錄中妖魔沒有特定的形態,它們展現出來的樣子千奇百怪,只不過以扭曲的人型而出現的妖魔最為普遍,也是獵魔人們接觸最多的普通妖魔。

    當然其中也有許多除人型之外,能力與特性都不同的妖魔,就比如那植物一般的胃咀草,還有現在洛倫佐正在面對的噩境之幻。

    噩境之幻準確來說是一個異常現象,處於這個範圍中的人類都會遭到侵蝕,產生幻覺,陷入沉睡,隨後在夢境中被異化成妖魔。

    帶來這個異常現象的妖魔名為築夢者,只有殺了它才能終結這個詭異的幻境。

    「沒有什麼獵犬,也沒有什麼詛咒,這僅僅是妖魔在作祟。」

    洛倫佐直接得出了結論。

    常人不會知曉妖魔的存在,就像愚昧的信徒,將這一切「異常」歸咎於未知的神明與詛咒。

    塞琉發出無意義的聲音,她環抱着洛倫佐的脖子,呼吸有些急促。

    洛倫佐能感受到下顎處傳來那呼吸的熱氣,女孩就像小動物一般蜷縮在了他的懷裏,這種感覺就像在大雪天你撿了一隻貓回來,可問題是你和你的貓回不到溫暖的房子裏,你們現在很有可能死在這虛妄的幻境裏。

    現在洛倫佐感受不到任何所謂的美好,只有無比的焦慮與憤怒。

    雖然說自己是獵魔人,可有些妖魔洛倫佐極少遭遇過,就比如能帶來噩境之幻的築夢者。

    對於這個特殊的妖魔,洛倫佐也僅僅是在教團的記錄上見到過,除去這次,便是在恩德鎮行動時遭遇過,可那時他僅僅是陷入了夢境,在甦醒過來後便沒有這種詭異的幻覺。

    可現在這幻覺越過了夢境,抵達了現實之中,這是書里未曾記載的,洛倫佐對此只有陌生,從未有過的棘手。

    當然這還不是最麻煩的,以洛倫佐的能力,在這幻覺里,最多是妖魔整不死他,而他也找不到離開的路而已。

    可現在持續的侵蝕籠罩在這裏,擁有秘血的獵魔人或許沒事,可他懷裏的塞琉不一樣,弗洛倫德藥劑過效後,她便危險了起來。

    「保持清醒塞琉!別再睡着了啊,那個該死的藥劑我只有一個。」

    用力的搖了搖女孩,她眯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這真是艱難的局面,他抱着塞琉狂奔在沒有盡頭的路上。

    洛倫佐突然想起了那所謂的死後的世界,也是這樣,無力朝哪個方向前進都沒有盡頭,被困於其中永恆的掙扎着。

    仔細想想,還真是悲哀啊,無法徹底的安寧,也沒有真正的解脫。

    塞琉發出痛苦的低鳴,她看起來有些撐不住了。

    但不等洛倫佐多做什麼,突然的犬吠聲響起,在那長廊的盡頭有一雙猩紅的眼眸正緊盯着他,隨後在那靠近的步伐中,一隻獵犬從黑暗裏走了出來,散發着未知的不詳。

    「巴斯克維爾的獵犬……」

    洛倫佐輕語着那詛咒,握緊了手中的劍刃。

    可那獵犬沒有進攻,只是遠遠的看着他,緊接着嘈雜的聲音響起。

    有什麼東西要來了,帶着急促的呼喚與步伐,就像狂舞的群鴉籠罩在了這裏,那聲音愈發熱烈,從四面八方而來,到最後成為尖銳的洪潮。

    是犬吠,數不清的獵犬在吼叫,它們的聲音匯聚成了海潮而來。

    那無盡的長廊之中,所有的大門都在這一刻同時開啟,所有的聲音都清晰了起來,那是混亂的步伐聲,獵犬們在朝着這裏狂奔,隨後數不清的獵犬湧出了房門朝着洛倫佐而來。

    沒有退路了,無論是前進還是後退,都是那數不清的獵犬,洛倫佐抱緊了懷中的女孩,他的思緒飛轉。

    這與他所了解的噩境之幻不同,夢境解除了但幻覺依舊存在……還是說洛倫佐根本沒有從夢境走出來?

    洛倫佐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的騎士劍,在獵魔教團的時光里,他受過對於夢境的訓練,只要清楚自己處於夢境,那麼離開就簡單多了。

    只要殺了自己。

    可他還是有着幾分猶豫,這裏真的是夢境嗎?

    何為真實,何為虛幻。

    洛倫佐還記得自己離開永動之泵時的幻覺,從那妖魔的【間隙】里離開後,自己的意志就飽受摧殘,明明沒有受到侵蝕的影響卻產生了許多的幻覺。

    這令他對現實產生了誤判。

    如果這裏是尚未走出的夢境,那麼洛倫佐只需要殺死自己便可以醒來……但假如不是呢?如果說這裏是真實世界裏的幻覺呢?在這種情況下洛倫佐自斬一劍幾乎是把自己拖入了絕境。

    還是說……二重的夢境?

    徹骨的寒冷掠過軀體,血液都寂冷了下來。

    不對,這不對,陷入夢境的是塞琉,自己是直接遭遇了現在的幻覺,還是說……

    洛倫佐看向自己的懷中的塞琉,如果說一開始就是一場夢境呢?

    從一開始,從最初時洛倫佐便陷入了夢境,與塞琉的對話起他就被困在了夢中。


    是啊,在某個洛倫佐不經意的時刻他就已經陷入了夢境之中,現在的一切都是虛幻的。

    但眼前的女孩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呢?

    洛倫佐開始遲疑了起來,虛幻與現實錯亂了在了一起,他難以判斷。

    「那麼換個思路,洛倫佐,你可以的。」

    洛倫佐自言自語着,就像能以此說服自己一樣。

    獵犬們越來越近了,留給洛倫佐做抉擇的時間不多了。

    那麼如果說不是夢境的話,假如這裏是真實世界裏發生的幻覺呢?

    這幻覺只能改變自己的認知,卻不能改變真實的物質,也就是說這長廊並非看到的這樣無窮無盡,它是有盡頭的,只是幻覺誤導了自己感知,說不定自己剛剛的一切僅僅是在原地踏步。

    「塞琉,是死是活就看這一次了。」

    洛倫佐低語着。

    塞琉沒有回應,她就像發燒了一般,額頭滾燙。

    獵犬們已抵達眼前,它們數以百計,渴望着血肉。

    洛倫佐可以用那升騰的淨焰摧毀眼前的獵犬們,但他便無法保護懷中的塞琉,故此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會殺了你的。」

    惡狠狠的看向那盡頭紅眼的獵犬,下一秒獵魔人抱着女孩躍出了窗口,破碎的玻璃將世界切割成無數片。

    在兩人身下是那無盡的深淵,隨後在重力的拉扯下兩人急速墜下,向那無法觸及的底部而行進,在短暫的數秒後騎士劍狠狠的插進堅固的地表之上。

    感受着那劍尖傳來的觸感,洛倫佐清楚他猜對了,不是夢境,這裏是真實世界發生的幻覺,

    那所有的一切只是幻覺對於自己感知的誤導,但它無法修改真實世界的物質,它做不到扭曲空間,也就是說,那看似無盡的深淵僅僅是個背景牆而已,但想要克服那種恐懼一躍而下,還真是不容易。

    抬起頭,洛倫佐已經置身於街道之中,路燈一致的亮起,燈光在緩慢升起的霧氣中暈染開。

    夜空之中巨鯨般的飛艇緩緩游戈,蒸汽緩緩排放,冰冷的街頭還有着依稀的人影,但他們似乎沒有注意到洛倫佐。

    在他身後便是斯圖亞特的宅邸,可以清晰的看到有一扇窗戶已經碎裂開,洛倫佐剛剛就是從那裏躍出的。

    沒有什么正面的交鋒,只是一瞬間做出的判斷而已,緊隨着而來的便是後怕,如果洛倫佐真的以為這是夢境自斬一劍會怎麼辦?

    他沉重的呼吸着,隨即便是來自心底的警惕。

    洛倫佐在自我懷疑。

    在那短暫的猶豫之中,他在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懷疑自己的判斷,懷疑塞琉的真假。

    這在與妖魔的對抗中是最令人可怕的一點,自我的懷疑會令那抵禦恐懼的大壩裂出縫隙,而那縫隙會成為洛倫佐致命的弱點。

    「我是……」

    洛倫佐反覆的念叨着,就像某個神奇的咒語一般。

    這是他的啟明星,在虛妄之中保持清醒的燈塔。

    「我是洛倫佐,洛倫佐·霍爾默斯。」

    不斷重複着名字,將那烙印不斷的加深,再次加深,直到有熾熱的火再次在灰藍的眼瞳里燃燒。

    「洛倫佐?」

    塞琉緩緩的抬起頭,看着眼前的獵魔人,目光如水。

    「塞琉,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在做什麼嗎?」

    洛倫佐突然問道。

    女孩微微發愣,似乎不明白洛倫佐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

    緊接着獵魔人笑了起來,忍不住的搖搖頭。

    「真是精妙的設計啊……」

    他低頭看着那插在地面上的騎士劍,鋒利的劍體上倒映着洛倫佐的臉,在那倒映的世界裏他正站在洛倫佐的身後。

    梅丹佐的樣貌與洛倫佐有着幾分相似,他微笑的看着洛倫佐,似乎是那不斷重複的咒語將他呼喚出來了一般。

    「所以這不是什麼夢境與幻覺對嗎?」

    不是夢境,也不是幻覺,這是更為精妙的力量,洛倫佐尚不了解的力量。

    他問道。

    那鏡面之中的梅丹佐點了點頭,兩張臉頰緩緩重疊在了一起,沒有任何不同,仿佛是同一個人。

    緊接着世界崩塌。

    那源自於偽聖杯的力量摧毀了一切的干擾。

    冰冷的雪掃過一切,連同洛倫佐懷裏的女孩一同消散,他置身於那寒冷的冰原之中,男人坐在長椅上看着他,甚至還來不及與洛倫佐打招呼,湧起的海浪擊碎了冰層,將洛倫佐整個人直接吞沒。

    伴隨着海底悠揚深遠的鯨鳴,侵蝕洛倫佐的【間隙】就此崩塌。



  

語言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