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七章 皇極殿外

作品:《奮鬥在紅樓

    皇極殿中,賈政在禮部尚書曾縉的主持下,在棺木前徐徐的三叩首,祭拜天子,氣氛肅穆、莊嚴。

    衛弘,齊馳,吳王,北靜王等人都在皇極殿中,侍郎以上的官員都在。並皇子們。跟着費狀元去殿外的,主要是科道言官。以及清流、一些中低級官員。比如,賈環的同年戶部主事唐道賓。

    此外,殿中還有真理報主編周慎行,蔡學士、魏翰林,都察院左僉都御史李斯等人。

    賈環起兵弒君,這麼大的政治變故。輿論對賈環自然是持批判的態度。對於有廷議資格的官員們來說:不上朝,不和賈環合作,這是一種共識!和弒君者合作,這需要背負壓力的。

    但,要說滿朝的官員都想殺賈環,這真不見得。面對強勢的賈環,每個人的想法不見得相同。分化是一種必然。只是看合作、中立、反對的官員的比例是多少罷!

    比如,此時跟着費狀元去質問的兩百多名大臣,約佔一大半的數量。雖然沒有高級別的官員。當然,這也可以算是一種「民意」。說「群情洶湧」、「百官」不為過。

    而中立者往往又會被輿論和「民意」所影響。

    …

    皇極殿外巨大,寬闊的廣場上,賈環看着兩米開外的宗人令漢王的長子寧鍍,這是一個蠢人!

    賈環暫時沒有理會氣勢洶洶的寧鍍。目光投向費狀元,以及他身後的眾多官員們,拱手一禮,道:「諸公含怒而來,在下可以理解。但在下要問一句,當日天子下旨封聞道書院,殺葉先生,大師兄,張伯苗,道理何在?諸公自詡正人,當日在何處?」

    賈環並不知道羅君子、沈遷、寧瀟、張四水他們的擔憂。他未想過令百官歸心,或者就在這皇極殿外「說服」這些官員們。這怎麼可能呢?

    至於,燕王妃甄所擔憂的兩個問題自是有答案。他,現在要的是解決問題:儘快把皇位定下來。攫取政變最大的勝利果實。輿論,他的名聲,這都可以以後再說。

    賈環的話,讓廣場躁動的兩百多名官員們微微有些安靜,強盛的氣勢微微一挫。科道言官被雍治皇帝洗過數遍,國朝朝堂上早沒有硬骨頭的言官。

    所以,明知道聞道書院是被冤枉的。宋溥的理由,糊弄鬼去啊!但是,當日科道發聲的人確實非常少。賈環這時問起來,怎麼回答?

    科道言官,在此時之所以敢猛烈的抨擊賈環,敢鬧事,最大的原因,是華系、宋系的官員們在困獸猶鬥。比如,繁御史。他們都是豁出去鬧。

    其次,賈環雖然有兵,但對言官們缺乏雍治那樣的威懾力。除開政治因素,還有個人感情在裏面。自覺的維護朝廷體制,這是官員們的本能。賈環弒君,踐踏整個朝堂的秩序,禮法。當然要批判!

    再者,法不責眾嘛。很多人跟在後面,都是吃瓜、打醬油的。誰不愛惜生命呢?他們心裏的不爽,絕對沒有大到非要和賈環過不去的程度。

    …

    賈環的問題拋出來,當即,就有反應快的人。戶部主事唐道賓道揚聲道:「賈子玉,華、宋兩位大學士即便有罪,當以有司審問,你如何能私殺大臣。再者,晉王、雍王何辜?被你濫殺。你難道無罪?」

    賈環反駁道:「有司審問?只怕在下早就在黃泉路上。敢問賈皇子有何罪?幾個月大的孩子,都有人下得了手。諸位想要辯論,我們在報紙上見個真章。屆時,白紙黑字,誰都無法抵賴。」

    報紙見,這是一個故意的提議。

    頓時,官員們一片譁然,各自發聲,對賈環的態度很不滿意。報紙受管制,誰不知道?叫罵者有之,責難者有之,暴怒者有之。想着賈環在報紙上的文章者有之。

    賈環看了寧鍍一眼,他的目的已經達到,準備離開。

    這時,費敏政豎起右手,制止百官的怒罵聲,走上前兩步,正視着賈環,朗聲道:「賈子玉,我知道你辯才無礙。但是,弒君之罪,你終生都逃不掉的。

    我知道你手中有兵權,我們無法追究你的責任。你殺天子,目無君父,是不忠不孝。殺晉王,牽扯到晉王府、宋、華、魏其候、烏府中的無辜者,是不仁不義。」

    再詛咒道:「你做這樣的事,將來必招天譴,不得好死!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說着,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隔斷衣角,和刀一起,丟在賈環腳下,慷慨的道:「我今日與你割袍斷交。我不會與你這樣的惡徒為友。賈環,大周的文官,不是只有明哲保身,貪生怕死之輩。也有忠正人之臣!你動手吧!」

    費狀元正人君子,當年深受何大學士、雍治天子的賞識。這不僅僅是他科舉文章作的好,不僅僅是他人品好。他在朝堂中,亦屬於明眼人的範疇。只是,偶爾會因經驗欠缺,不如老油條們。

    費狀元本來也是被何太師當做宰輔培養的。當日,京中就有傳聞,何系接班人是費狀元,並非賈環。

    此時,費狀元對局勢看得分明:賈環手中有兵,不會受到懲罰。他直接挑明廟堂諸公在皇極殿中沉默不出的原因。滿口「殺賈環」的寧鍍是個草包,想要借力的繁御史畏畏縮縮!

    他看不慣。這是國朝的文臣嗎?這是大臣風骨嗎?

    天子於他有大恩。他知道天子有錯,但不應該死在賈環手中。他內心裏過不去這一關。他讀的書裏頭的道理啊!賈環更不該覬覦帝位!所以,他帶着官員們出來質問賈環。他更是一反常態,詛咒賈環。因為,他求一死!

    唯有鮮血,才能激起大臣們心中未泯的良知、忠義!

    簇擁在費狀元身邊的兩百多名官員紛紛動容。這才是文臣風骨。不愧是朝中公認的正人君子!有人哽咽的道:「子充兄…」亦有一些人圍着費狀元,叫道:「攔住賈環。」

    賈環看着被人群圍着費狀元,手卻指着寧鍍,道:「把他帶走。」他當然不可能如費狀元的意!忠誠的士卒們撲上,將心中正罵娘、感慨的寧鍍抓走。

    寧鍍正在想:都是罵賈環,為什麼費子充得那麼高的評價?突然被抓,悽厲的大叫,「賈賊,你敢?你敢…?」

    「我與寧鍍有舊怨!」賈環丟下一句話,帶着親衛撤離皇極殿廣場。這是他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誰想殺我,我就先將他幹掉。

    廣場上群情激昂的文臣們,略感茫然的看着賈環帶着親衛迅速撤離的背影。這算怎麼回事?不應該是賈環下令抓費敏政。大家齊心協力的反抗,日後青史稱頌嗎?

    剛剛激起的同仇敵愾的情緒,就這樣撂在半空中!賊難受。一拳打在棉花中。


    他們這是勝利了,還是失敗了?接下來,怎麼辦?繼續抗爭嗎?能懲罰賈環嗎?賈環今天在殿外的目的是什麼?

    費敏政神情略複雜的看着賈環等人離開。微微思索着。

    …

    賈環根本沒打算在皇極殿外的廣場上和百官硬頂。他的目的達到後就離開。賈環離開皇極殿後,去順天府衙門。順天府府尹孫嘉並非一個強硬的人。

    稍後,孫府尹稱病。順天府的政務、官印轉交給順天府同知,賈政的門生傅試手中。實際的處理者是武英殿中的書院團隊。

    …

    皇極殿中,廣場上的消息早就如流水般的傳進來。漢王老淚縱橫,不斷朝衛弘、齊馳、吳王、北靜王哭訴。

    但,指望文官政治出現雛形的周朝文官們關心遠支皇族子弟死活,為其奔走,這基本不可能。寧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應該站的位置在哪裏!

    稍後,群臣回到皇極殿中。

    衛弘看了看,十三道掌道御史與六科都給事中都到,對群臣道:「本官決意致仕!只負責天子葬禮事宜。國不可一日無君。擁立新君,諸位想一想後,廷議吧。日常的朝政,齊伯圭和六部尚書協商着辦吧!」

    齊馳向衛弘行禮,道:「下官自當竭力。」

    曾縉、殷鵬、趙鶴齡、孟何、刑部周尚書五人俱向衛弘行禮。

    刑部侍郎施世俊為華墨心腹,忍不住問道:「衛相,賈環怎麼處理?」

    衛弘心中的情緒陡然爆發,他昨晚至今一肚子火沒發,捏着鼻子配合賈環。盯着施世俊,冷聲道:「你殺得了他,儘管去。老夫沒攔着你。」

    施世俊噤口不言。看一看同黨大理寺卿李康適。

    衛弘吩咐西苑跟着來的老太監袁琪(燕王母親周貴妃的舊人),和六宮都太監夏守忠,留下面面相覷的百官,自顧的回府。

    吳王跟着離開離開。他有資格,但是,他一樣不想管事。

    …

    夜晚時分,戶部尚書趙鶴齡坐着一定青呢小轎到衛府中拜訪。書童將他領到書房中。

    少頃,衛弘穿着件灰色的便服過來,對起身迎接的趙鶴齡擺擺手,語氣蕭索的道:「鶴齡,坐。」

    寒暄幾句,匯報着皇極殿中的情況,趙鶴齡道:「衛相,大臣們都在串聯,和住在南三所的皇子們溝通。擁立之事,您真的不管了?」

    現在有兩個問題:第一,處理賈環弒君之罪。第二,擁立新帝。按理說,群情激憤,當以第一個問題優先。但,今日衛大學士在皇極殿中公開提出皇位的事。在不自覺中,第二個問題便優先了。

    因為,朝堂袞袞諸公都看得明白,賈環軍權在手,根本無法定罪。朝堂內部,有人想和賈環拼個魚死網破,有人則是建議等待來日。意見根本無法統一。

    衛弘冷笑道:「老夫出這個頭,有何好處?贊成廷推出的人選,賈子玉會同意?他都內定燕王了。同意燕王,百官會同意?只怕全部都要罵我誤國,拿我和賈子玉的私交說事。」

    趙鶴齡尷尬的一笑。確實會這樣。其實,都知道新帝的人選其實要賈環同意。據聞,已經有人決定暗中刺殺賈環。比如,漢王府的一些人。

    衛弘喝着茶,嘆口氣,道:「鶴齡,這是一個政治遊戲。你看得透功名利祿,可以辭官不做。參悟不透,那就忍着賈環吧。」

    趙鶴齡聽出點味道來,小心翼翼的問道:「衛相,你的意思是…」不是他以小人之心揣度,他是真的覺得朝堂中有人在配合賈環行事。弒君的名聲難聽,但和賈環合作的利益有多大?

    他其實和賈府關係不錯的。

    衛弘鬱悶且不滿的道:「雍治天子殺聞道書院諸書生,確實沒道理。如今這局勢,賈環將天子殺都殺了。老夫還能如何?發動百官執意和他對抗,最終是什麼結果?」

    賈環肯定不會束手就擒。鬧起來,那就只有殺人。屆時,政局動盪,天下大亂,他當這個歷史罪人嗎?

    上午時,賈環在西苑和他談過。他為宰輔,天子死後穩定局面是他的職責。既然賈環沒有篡位的意圖,他內心裏覺得賈環比漢王那些人靠譜。

    所以,他配合賈環拋出「國不可一日無君」的議題,刻意突出齊馳的地位。

    但也僅此而已。就像他訓斥施世俊的,你要能把賈環殺了,是你的本事,我肯定不攔着。賈環當着他的面殺雍治皇帝,他內心中很不滿。

    趙鶴齡輕輕的點頭,「衛相說的是。」

    身居廟堂之高,誰會因為情緒,而去做某一件事?都是要算算利益得失的。現在的形勢很明顯,和賈環對抗沒有好結果。賈環願意給梯子,還是有人願意下來。當然,也有人選擇和賈環死磕。

    他突然有點明白今日皇極殿外怎麼回事。

    當鐘聲響起時,百官匯聚皇極殿中,就意味着權力匯聚在此。衛相無意出頭,那權力就下發給七卿、「廷議」。這給了賈環可操作的空間。

    賈環等在皇極殿外,是為了當靶子。第一,百官們的仇恨,目光都吸引在賈環身上,實則是暗度陳倉。合作對象,只怕包括北靜王、齊馳。

    賈環現在出面擁立燕王,百官必然反對!但,若是廷議選出來的呢?百官如何?怕是要被分化吧!就像衛相說的,看得透名利的,辭官。看不透,那就忍着。

    第二,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百官今日在皇極殿外質問賈環,一些話,講的比較透。賈環兩手都硬:給百官發泄的機會、途徑(堵他),同時震懾(寧鍍)。

    掀起第二次攻擊賈環的輿論,將會在何時?若是帝位定下來,屆時,又有什麼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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