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虛空輪(上)
作品:《星辰之主》「女士們,先生們,我是本機的機長經審慎評估,我很遺憾地告知大家,本次航班將調頭返航」
玉川瑛介側坐在座位上,大半截腿腳戳在過道里,身子松垮垮的,還在努力消化昏迷前後的事態變化。
他狀態着實不怎麼樣,遭遇強行「寄魂」的後遺症還未消褪,顱骨內部嗡嗡作響,偶爾還有耳鳴的尖音。這種情況下,航班的播報信息,他自動過濾了絕大部分,只留下最關鍵的那個詞兒:
返航!
他的眼珠動了一下,眼角餘光往側方瞥過去。造成這一切的關鍵因素,就在他的眼前呈現。
僅僅相隔三米不到的距離,教宗控制的傀儡,和玉川瑛介一樣,側坐在座位上,面向通道,雙肘抵着膝頭,略微前傾身體,姿勢已經很久沒有改變。
可是相較於玉川瑛介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這具貌似商務精英的傀儡身軀,簡直像是被人抽乾了血肉和水分,只剩下皮包骨頭的枯瘦輪廓,宛如一具乾屍,口鼻間幾乎不見任何氣息出入。
肌體形骸損傷到這種程度,保持最基本的生機已經是奇蹟,多一點兒也難勝任。
可這種事情,對教宗而言,完全不是問題。
教宗的意識仍然駐留在這裏,冷靜計算,量入為出,維持傀儡一口氣不散,也讓頭等艙里的所有人,依舊要仰他鼻息過活。
正是因為這一口氣息太過微弱,已經變得空曠的艙室內,所有人都是屏着呼吸,絕大多數情況下,就像是木製的雕塑。
玉川瑛介也是如此,沒有誰去約束他,但在這種氛圍下,他能夠運用的,也只有眼睛和思維而已。
一開始,他只是暈乎乎地打量周圍的環境,被動接受那場「噩夢」之後劇變的情勢現狀。隨着時間的推移,他一團漿糊式的大腦,開始慢慢地恢復
雖然這種恢復,帶來的首先是痛感。
玉川瑛介看到在教宗傀儡身前的虛擬工作區,看到了上面的精神海洋擬態圖景,看到混亂的波紋連綿呈現當然他稍早前也聽說、見識到了教宗是如何指點白心妍操作相應設備。
他幾乎不敢將裏面的邏輯深思下去,嘴巴裏面分泌的都是苦澀。
如果有可能,他很希望能夠把前幾天所有與「擬態圖發生器」相關的訂單和議價記錄統統刪除——不管是現實層面還是人們的記憶層面。
然而這也只是妄想罷了,說不定有關的資料,已經擺在了教宗的案頭,只等着一個發作的機會。
等回去阪城,一定要能不能不回去?
話又說回來,現在讓玉川瑛介離開教宗傀儡身邊,也是萬萬不能。只要一回想起那份心神如陷牢獄、身軀不由自主、任由他人支配的場面,恐懼感和絕望感便如影隨形,無處排解。
在教宗身邊,羅南總不至於再來吧?
玉川瑛介視線角度再做調整,投向過道對面的舷窗。首先看到的是北野速人矮壯的背影,他的這位保鏢頭子,現階段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本職工作上了,而是專注地觀察舷窗之外的景象。
對此,玉川瑛介能夠理解。
因為此刻,正不時有強光,在飛艇舷窗上「烙下」痕跡。初時模糊斷續,但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
那是
「真神大人捕捉到羅南的位置了希望這次是真的。」後排座位上,白心妍一邊調整設備參數一邊開口。語氣很務實,可就因為太務實了,貌似不那麼講究。
說話間,變了形的大氣鳴音,穿透飛艇裝甲,傳遞進來,在人們耳畔隆隆悶響。
這是真神的力量,焉知不是他的情緒?
白心妍微微一笑:「但有一點可以確證,羅南並沒能夠成功脫身,猊下的判斷是正確的。」
乾屍一般的教宗傀儡毫無反應,顯然教宗不想把僅有的一點兒資源,運用到閒聊上。
倒是玉川瑛介的念頭,還在自由彌散,他下意識看了下腕錶,22點42分——距離他醒來,已經過了快二十分鐘,距離最近一次真神所謂的「捕捉」,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長。
期間,幾乎所有人都覺得羅南已經跑掉了,可如今,教宗的靜默等候,完美展現了超凡種與正常人在判斷力上的天差地別。
可是從另一個角度看,羅南,那個似乎隨時可以剝奪別人精神自主權的強盜,在真神和教宗的眼皮子底下,硬熬了20多分鐘,幾乎耗盡了教宗傀儡最後一點精血,他幾乎就要成功了可惜還是功敗垂成。
玉川瑛介是這麼理解的。
這樣的人物,他以前怎麼會想到主動去挑釁的?每次想到這裏,玉川瑛介的胸口都像是被硬塞了一把鐵砂,反覆摩擦。
好歹這次讓真神和教宗得手,將那廝給絞殺了吧!
可萬一不成
玉川瑛介下意識打了個寒顫,也在這時,微涼的瓶體擱在他手背上。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反向撥開,半途才發現不對。
那是白心妍遞來了一瓶水。
「呃,謝謝。」
玉川瑛介下意識接過,他還記得在那場「噩夢」中,在他徹底喪失對自身控制權之前,白心妍對他的提醒與告誡,這是一份人情。可是相應的,他心底也有些疑惑盤結未清:
僅就今天這齣事兒來說,那個不請自來的強盜,真是他自個兒招惹的?
他是把羅南得罪的不輕,乘坐飛艇遠離阪城也確實給了對方下手的機會可是這裏面若有若無的錯位感,是怎麼回事兒?
玉川瑛介晃晃手腕,瓶裝礦物質水也在抖盪,發出「嘩嘩」的聲響。也許,他應該多做些了解,比如給阪城那邊打個電話
他現在大部分時間是被本能驅動的,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一時間竟忘記了眼前的局面,找到手下情報頭子竹本茂的通訊號碼,就要撥出去。
「你這樣能看到什麼還不如快點兒喝掉。」白心妍的話音就在這時候插入進來,打亂了玉川瑛介的步驟。
「嗯?」玉川瑛介有點兒懵,怎麼前言不搭後語的,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話漏掉了?
事實上確實如此。
此時,對面本來在觀察舷窗外情景的北野速人都已經轉過身來,看到自家老闆的表情,輕咳一聲:「白小姐說的是羅南超凡力量作用介質的問題——羅南是『馭水』的大行家。」
北野速人是在提醒,技巧有點兒糙,這也是當前的緊張態勢使然。人們很難再去顧及無意義的禮數和顏面,直來直往,少有修飾。
玉川瑛介還沒太明白,也不顧得掩飾:「所以」
「他是世界『凝水環』造詣最深的幾個人之一,也許僅次於武皇陛下——『凝水環』是目前已知最高效的下探到水分子層面的構形技術。」
白心妍指了指精神海洋擬態圖景,還有邊角處,她根據圖景變化做的一些筆記:「目前基本可以確定,他每次『現身』的時候,大氣中的水分子都異常活躍。剛剛瓶裝水裏氣泡比較明顯,我就在想,是不是出於某種共振效應。」
「」
玉川瑛介的眼角連抽了幾下,手中的瓶裝水驟然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粘在掌心皮肉上,拿也不是,甩也不容易。
僵滯了幾秒鐘,玉川瑛介總算腦子磨開圈兒,近乎咬牙切齒地開口:「那就去問猊下啊!」
白心妍微笑,示意玉川瑛介看清楚教宗傀儡目前的狀態——後者僵硬的乾屍形象,堪稱是最好的理由。
玉川瑛介深呼吸咦?
說也奇怪,經過剛才一輪折騰,早先讓人大氣也不敢喘的氛圍,變得活泛了起來。
雖然教宗的意識很可能仍然冷冷注視這一切,也可能在默默地「記賬」,可至少現在,他並沒有怪罪的意思,更沒那個力氣!
呵呵!
妙悟也好,破罐子破摔也罷,玉川瑛介的胸腹氣息確實就此活潑了許多。他抽抽嘴角,直接把手中的瓶裝水,扔回給白心妍:
「你觀察這麼長時間,就得出這結論?」
白心妍穩穩接住,順手擰開瓶蓋,無所顧忌地喝了一大口,並哈出長氣,那模樣倒像是暢飲佳釀:「不用觀察,也能得到你既然對他下手,難道就沒看過『Persona』?」
「Persona?哦,有的。」
玉川瑛介還有印象。這份以「人格面具」為名的情報分析資料,分析目標就是羅南。
資料早半年多就出來了,當時正是羅南以「囚籠理論」,掃蕩里世界傳統靈魂理論的階段,一時頗是搶手,但分析本身有些藏頭露尾,後續跟進也不及時,慢慢地就沒了熱度。
玉川瑛介手中的版本,還包括家族的情報人員綜合各路分析,所做的補完式研究,其實要比市面上的更全面。
可是,白心妍提起它,又是什麼意思?
痛飲一大口礦物質水的白心妍,眼波流轉,宛如微醺:
「提問。」
「回答。」
「按照資料的人格面具邏輯,那位羅教授有三張基本面孔——理性、強勢和弱勢。現在我們面對的,是哪一張呢?」
「是理性。」
回答的不是玉川瑛介,而是從教宗傀儡口中流出的蚊蚋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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