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珺的感覺，很不好。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他已經連番感受到「沉重的打擊」。

    原本以為準備充分、證據充足，又有亞洲事業部事業總裁的傾向，對沈培生發動問責攻勢，會穩操勝券。

    可萬萬沒想到，沈培生跟五位事務執行官，或多或少都有關係，甚至情分！

    要知道，這五個人，可算是問責沈培生時的「陪審團」！

    就算他們職務比沈培生稍遜一籌，他們的意見，卻能極大的左右對沈培生最終處理結果！

    沈培生在這方面佔得優勢，太大了！

    這可以說，局面已經相當不妙。

    更讓方北珺沒有想到的是，眼看着要進入會議階段，總部這邊居然讓事業總裁們進行輪換主持會議，並且讓他們處理輪換期間發生的一切重大事務！

    亞洲區事業總裁的暫時離開，也就失去了對他們的扶持。

    這麼一來，簡直讓自己這邊的一切優勢，盡數盡失！

    方北珺這心裏，已經已經開始有些亂了。

    在這種優勢漸失的局面下，他要怎麼辦？

    像自己以前那般？「順勢而為」，站位穩贏的一邊，可能的話，再賣賣盟友，獲取最大的利益？

    還是，繼續選擇支持白小升……

    若是從前，方北珺絕對不會糾結，會毫不猶豫的「順勢而為」，或許說不定，賣賣盟友，還能賺個缽滿盆滿，「皆大歡喜」。

    管它什麼信義，管它什麼結盟，利益，才是實實在在的。

    曾經的方北珺，眼中也只有利益，只有成王敗寇。

    在他看來，徹底輸的人，是沒有資格來談什麼狗屁道.義的。

    或者說，談有什麼鳥用！

    職場之上，什麼重要？

    利益！利益才最重要！

    其它的，全是扯淡！

    可這一回，方北珺在猶豫。

    這可能是第一次，他如此想提攜一個小輩，幫一個自己看好的年輕新人。

    也是頭一回，尚未上陣，便如此窘迫不堪……

    回想方才跟白小升的懇切交流，是由心而發的相聊甚歡……

    回想對方尊稱自己為「方老」，是由心而發的敬重，不摻陳雜……

    方北珺這心裏，就非常的不是滋味。

    他這個年紀，處心積慮想得到更高的位子，走的更遠，站的更高，所求更大的自由，大自在。

    可是眼下，坐的更高才發現，原來依舊求自在而不得……

    方北珺感覺前所未有的感到糾結，甚至迷茫。

    「但我若明知不可為，還要那麼做，我不是傻嗎……」

    方北珺心中喃喃自語。

    「誰想當個傻子呢，我今天這一切，可都來之不易啊！」

    「白小升，若我最終的選擇對你不住，你也只能怪世事弄人吧！」

    方北珺由心而發，在心底一聲長嘆。

    或許，自己就不是那種利他之人……

    「壞人」做了一輩子，已經烙印上了痕跡，還想着充一次「好人」？

    真是越老越活回去了啊……

    短短時間，方北珺心思百轉千回。

    亞洲事業部事業總裁還在對手下「五巨頭」叮囑事宜，無非是要他們對歐洲區事業總裁多加配合，什麼要務都可以交給對方決斷。

    這其實，也是總部高層下達這種臨時調動，想看到的

    敢於敞開權.力大門，沒有藏污納垢。

    那身為亞洲事業部的一把手，他自當要全力配合公司的決定。

    說來，這位亞洲事業部事業總裁的年紀，真的不算大，看着甚至比方北珺還要年輕一些，談吐卻非常老成，聲音不急不緩，沒有刻意彰顯威嚴，每一句話卻又都如同法令一般，讓人不敢違逆。

    他叫蔣括。

    交代完手下干將，蔣括又笑着跟歐洲事業部事業總裁低聲交流幾句。

    倆人關係看着很親近，實則，也就是「良好」的同僚關係。

    到了他們那個位子，若是彼此成了親密無間的朋友，那才是自斷前途。

    蔣括之所以又叫人來又叮囑，又當面跟歐洲區事業總裁談笑，顯示親近，真實意圖也是換取對方同等的支持。

    至於沈培生那檔子事，蔣括也準備交給對方處理，他也相信歐洲區事業部這位一把手同僚會有「分寸」。

    沈培生之事，蔣括也不是獨自瞞下的，而是跟上面的某位領導，打過了招呼。

    沈培生一介「代理」，尚未通過正式認定，就如同基層「臨時工」一般，就算真拿下來，也遠談不上讓大中華區蒙羞。就算有，那也是執行總裁用人不查。大中華區執行總裁夏侯啟倒下後，亞洲區事業部這邊也就是跟據流程，順勢啟動了臨時順位升遷的制度而已。

    總之，沒他蔣括什麼麻煩。

    「好，我這邊說交代完了，現在，請歐洲事業部事業總裁索恩斯先生，講兩句！」

    蔣括跟對方交流完，又看了眼自己手下的「五巨頭」，笑道。

    若是白小升在，定然吃驚。

    跟溫言一道喝咖啡的那個溫文爾雅，身懷大氣度的中年白人索恩斯，居然是振北集團六大事業部中，歐洲事業部的事業總裁！

    餘興耀等人聽蔣括如此一說，頓時肅立凝神，都面帶笑意，恭敬等候索恩斯訓示。

    「其實也沒有要多說的，這一次，是上面領.導作出的決定，我等自然要全力配合。」

    「我那邊，也早早交代下去，一切聽從沈先生的安排。就算有些想閉門解決的事情，也盡可以跟沈先生匯報，讓他做決定。」

    「我相信，這也是上面領.導希望看到的」

    「讓我們這些總.部.部.門真正的以公為公，敢於敞開部門，敢於公佈問題，敢於權力透明。」

    ……

    索恩斯是個明白人，也真能侃，水平還不低。

    這番話若是傳到董事局耳中，說不定會對他大加讚賞。

    實則，高層這種決定，意圖實屬明顯，各位事務執行官一樣看得出來。

    「我等定當服從公司安排，在會議階段，全力配合索恩斯先生開展工作。」餘興耀不愧是蔣括最為欣賞之人，帶頭做出表率。

    褚若瀾、蘇菲亞、萊恩接連發聲。

    方北珺穩了穩心神，排在最後發言，也言辭懇切。

    眾人之中，方北珺這心裏可能最不是滋味。

    不過，他仍懷有一絲期冀，想着蔣括話雖然那麼說，卻還是會把事情壓下來，等着會後再做處置……

    當然，這也只是方北珺的「美好」期許。

    這次短暫的「見面」，很快告一段落，五位事務官同時告辭。

    接下來，他們還有許多事務要忙。

    正當眾人要走時，蔣括唯獨叫住了方北珺，待旁人出去後，方才笑着問道，「老方，那個年輕人，安置好了？

    「是，都安排好了。」方北珺不敢遲疑，當即點頭。

    蔣括笑道，「沈培生先生，也來了吧。」

    「我們這幾個人剛跟他見過。」方北珺回答道

    蔣括點點頭，「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先忙吧。一會兒，我去見沈培生，也跟我這位同僚聊兩句。」

    方北珺徐徐退出。

    關門之際，方北珺聽到蔣括在對索恩斯道，「我這裏，還真有一樁要當關門審議的大事，索恩斯先生，我認為也該交由你來處置的好。」

    ……

    方北珺在門外，輕輕帶上門，關門的那一刻，他的心底也隨之一沉。

    最後的那一絲希冀，徹底破滅。

    蔣括先生這一次真的是撒手不管了！

    門外，餘興耀等人在等待方北珺。

    眼見方北珺出來，餘興耀率先詢問，「領導還有安排？」

    方北珺搖頭，擠出一個笑容，「就是問了一點工作上的事，說有一件要事，跟索恩斯先生說，我就出來了。」

    餘興耀「哦」了一聲。

    「老余，我跟你一道去會場那邊看看吧，抓緊時間，還能過一遍細節。」方北珺主動道。

    「好啊。」餘興耀看着他笑道。

    ……

    一場整個總部都為之聯動的重大會議，隨着時間推移，徐徐拉開大幕。

    這期間，許多人都心系其中，心境卻各不同。

    小會客室里，白小升三人已經整備以待。

    白小升看了眼時間，喃喃道，「會議差不多開始了吧。」

    「根據議程時間安排，應該開始了！」林薇薇肯定道，看白小升一臉平靜，忍不住輕聲問了一聲，「小升哥，你不緊張嗎？」

    白小升笑了。

    「怎麼可能不緊張，我又不是沒有情緒的人。」白小升笑道，他的眼神中躍動着戰意，「只不過啊，期待更多！」

    白小升的行事準則里，只要把準備做到了極致，那就不要患得患失，想些有的沒的。

    不管勝算幾何，不論局勢優劣，哪怕前路未知，勝敗不明，該上陣那一刻，就不要猶豫，勇往直前就好了！

    白小升不是盲目樂觀之人，但是這種「好戰」情緒，真的很能感染人！

    林薇薇乃至雷迎不覺相視微笑，心中的患得患失之感消去大半。

    接下來，便是等待，等待着沈培生那邊的報告結束，等待着下午真正的對決！

    此時此刻。

    亞洲事業部最大的會議室里，總部職員雲聚一堂，坐的滿滿當當，都在聆聽着沈培生這位大中華區代理執行總裁做報告。

    主席台中央，索恩斯微笑端坐，認真傾聽，時不時點頭，也會不時瞥一眼桌上的文件。

    文件下，則是他的手機，遮去了大半屏幕，卻還是能看到一條條無聲發來的訊息。

    關於台上的沈培生，這個人，讓索恩斯很感興趣，索恩斯了解到的信息看，這個沈培生很有手腕，是個人物！

    而關於對他的「指控」，索恩斯也已經知曉了，其中一部分是蔣括告訴他，還有一部分……來自於溫言。

    坦白講，索恩斯個人很「理解」沈培生，甚至私下以為，如果一個人帶來的利益，能彌補他過往造成的損失，一切都「沒什麼」。

    在索恩斯看來，只要不妨礙到他的利益，這個世界上沒什麼過錯，不能以利益來原諒的。

    沒用永遠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

    西.方.政.治.家裏，可能很多人都跟索恩斯這種商人一樣，持有共同的思維模式。

    「蔣括全交給我處理那件事。那他，究竟是個什麼態度，是想讓我保下這個強力的副手，讓亞洲區更強，還是希望這一次能推倒這個可能在未來威脅到他晉升高位的人？」

    索恩斯咀嚼着這兩個判斷，看向台上沈培生時，笑容滿溢。

    「那麼，對我個人而言，哪一種才是最有利的？」

    「是保下這個沈培生，讓這個人成為我的人脈，讓他對蔣括心生罅隙，讓亞洲區這邊勾心鬥角，業績難比我歐洲區呢。」

    「還是趁機拿下了這個沈培生，讓亞洲區失去一位梟雄，遲滯他們以後發展，也讓蔣括明白我的『好意』，進而會感謝我呢。」

    索恩斯笑眯眯用一根食指輕輕點擊桌面，心中「搖擺不定」，「好難選啊！」

    台上，沈培生眼見主席台上的索恩斯對自己微笑、點頭，一副全盤認同之態，這心裏亦是無比暢快。

    與之相反的是，台下坐着的方北珺，他也始終注意着索恩斯的反應，想着以此決定，自己最終該採取什麼樣的措施。

    讓他感覺難受的是，索恩斯似乎對沈培生非常的欣賞。

    「蔣括先生應該已經跟他說了，沈培生將要面對的問責跟指控……這位索恩斯先生，真的在乎那些嗎？！」方北珺心中長嘆，他在總部這些日子裏，也聽過關於索恩斯這位歐洲事業部的老大。

    他的用人風格只看能力，不論品性。

    索恩斯手底下那幾個人，在其他事業部，根本就坐不到事務執行官的位子。

    但是在索恩斯手下，就可以！

    所以，歐洲區發展速度，一直可怕的驚人。

    哪怕地緣以及金.融.風.暴等等不利因素匯聚，但在振北集團里，他們事業部就是發展極快的。

    「如果連索恩斯先生，都挺沈培生的話……白小升鎩羽而歸，怕是可能極大了。」

    方北珺的手，在桌下握緊了拳頭。

    現在的他，最少最少也該給白小升發個信息才是，讓其有所準備。

    但是可惜的是，餘興耀就在他旁邊，而他另一側則是褚若瀾。

    方北珺根本就不可能聯繫白小升。

    「白小升啊，非是我不幫你，而是老天不幫我！」

    方北珺握拳的手，在桌下頹然鬆開。

    沈培生的報告，是精心準備過的，裝訂起來都厚厚的一冊，講的是這階段大中華區取得的成果，遇到的問題，對未來發展的思考……

    環環相扣地講下去，直到中午十二點，兩個小時才推進了一半。

    好在，沈培生準備充分，最終也不會拖時間。

    大中華區業績再上新高，在場眾人聽得也是很有激情，很澎湃，畢竟這些拿出去可是要跟其他五個事業部比的，面子很重要。

    而六大事業部中成績一旦衝進前三甲的，總部這邊還有獎勵政策，可以惠及到他們每一個人。

    那可是實打實的好處。

    在座員工，大半是亞洲人又或者華裔，老外也不少，但是不論國籍膚色，大家的榮譽感是一致的，對「利益」苛求，更是源自人類本能的熱切。

    午餐，是會場中進行的簡餐，連索恩斯也不例外。

    始終得不到機會通知白小升的方北珺，吃飯時，也就乾脆打消了通知的主意，就算有機會，可以借着去廁所的時候偷摸發去信息，他也沒那麼去做。

    下午，兩個小時的報告下來，會場裏已經沒了上午那種熱情氣氛。

    開久了誰都會乏味，會麻木。

    開到最後，職員們都呵欠連連，按秒「熬」，挨過了大會，接下來就是小會，那是領導們的事，跟他們無關。

    終於，沈培生報告講完。

    當聽到了尾聲之時，全場掌聲雷動。

    與其說是讚美這場報告精彩，倒不如說，眾人終於鬆口氣，慶賀磨難結束。

    接下來，索恩斯總結髮言，很簡練，幾分鐘而已。

    索恩斯講完，掌聲再度雷動，畢竟也得給領導幾分面子。

    行政部組織退場，只有些關鍵人物留下。

    索恩斯將沈培生請過來，跟他笑談一番。

    面對這位級別略高於自己的人物，沈培生也是滿面笑容與之交流，給遠處旁觀的林鈺等人做人脈拓展的示範。

    眼看閒雜人等走差不多了，索恩斯便笑着對沈培生道。

    「接下來這個議題，還跟沈先生有關，遺憾的是你還不能歇息。」

    沈培生原本想着聊完去休息的，畢竟他年事已高，開了四個小時的會，不斷發言，也有點吃不消。

    但聽索恩斯如此一說，沈培生頓時愣了。

    已知的議程，沒提接下來，還需要他做什麼？

    「不知道，索恩斯先生所指的是什麼？」沈培生笑問。

    「馬上你就知道了。」索恩斯故作神秘，微微一笑，「哦，對了，這個環節還有一位主角，我已經派人去請了……」

    索恩斯抬眼，見到入口出現一行身影，頓時笑了，揚手一指，「喏，他們來了！」

    「還有沈先生的一位老朋友呢！」

    沈培生疑惑地看過去。

    他原本帶微笑的臉，在看到某人後，瞬間僵硬，眼眸微縮，眼睛瞪圓。

    「白小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