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無論什麼初始態,都將歸於相同的熱平衡
作品:《學魔養成系統》叮咚——
叮咚——
門鈴按下去沒多久,裏面便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回問。
「哪位?」
「李崢。」
「林逾靜。」
「……」
男人沉默片刻後,並沒有問緣由,便拉開了門。
李崢和林逾靜的手也下意識撒開。
畢竟……還是挺不合適的。
他們與房中的男人一見面,都直勾勾盯向了對方。
雖然互相早就聽過名字,也許也曾在大場合見過,但這種近距離的直視都還是第一次。
男人名為何安瑭,生着一雙迷糊眼兒,外加欠修剪的烏黑大分頭,看起來其實並不像搞學術的。
但他確實是正牌的薊大物理學院教授,兼任本屆競賽委員會主任。
物競競委會主任屬聘任制,4年一屆,今年也正是他的最後一屆。
至於何安瑭,自然也早就被二人的大名刷了無數次耳朵,最近的一次是理論閱卷,那兩張卷子自己最後親審了兩次,並在閱卷確認書上簽了字。
此時何安瑭近距離見到真人,只覺得有些虛幻——
這也太漂亮了吧……
但他終是沒好意思說,只避開對方的眼神,側身開門。
「進來吧。」
「這麼晚了,打擾您了,何老師。」
李崢和林逾靜點頭問好過後,便先後進了房間,順着何安瑭的指向坐到了沙發上。
何安瑭自己倒也不着急,不緊不慢抽了兩瓶礦泉水遞給二人,而後自己坐在二人對面,搖着頭苦笑道:「是匯湖的事情吧?」
二人放好礦泉水,點頭確認過後,李崢開口道:「我看您還穿着正裝,一定也是剛討論完?」
「不止是討論,還有撈分的。」何安瑭揉着額頭,擺手道,「什麼都要撈,明明全錯的題,就一個單位寫對了,都起鬨要撈一分。」
「理解,您真是辛苦了,那我們也儘量少耽誤您的時間。」李崢沉吸了一口氣,拿出手機,解鎖點開楊紹魁的qq空間後,雙手呈至何安瑭身前,「您直接看就好了。」
何安瑭毫不含糊地接過手機,這便劃拉着看了起來。
越看,眼睛眯得越小,眉褶子皺得越深。
兩三分鐘後,何安瑭才有些發顫地問道:「這……這個楊紹魁,是匯湖的學生?」
「確認過了。」李崢點頭道,「有幾張照片裏,還有他們學校的其他參賽考生,也都確認過了,您可以再跟競委會其它老師確認一下。」
「不必了。」何安瑭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呆望着天花板,不覺間身子一陷,嘆了一口長長的大氣,「哎………」
即便是飽經磨練的薊大教授,此時也露出了深深的無力感。
李崢和林逾靜也對了個眼色。
現在看來,奇異林博士的判斷依然是對的。
競委會主任並不知情。
這種事,必然只是極個別人之間的行為,甚至大概率,只是出題組中的一位成員,與匯湖校方之間的行為。
沉默了足足兩分鐘後,李崢耐不住起身,把剛得到的礦泉水,又回贈到何安瑭手中。
「謝謝……」何安瑭強笑着擰開瓶蓋,喝了兩大口後,才擦着嘴望向二人,「同時,也謝謝你們對我的信任,對競委會的信任,能不能容我先……」
「當然。」李崢點頭起身,「那我們先去外面迴避一下,等您安排完了再談。」
「不必。」何安瑭說着又喝了一大口水,而後起身拿起了床頭的聯繫單,照着單子撥通了一個號碼。
「我是何安瑭。」
「現在,立刻,讓楊紹魁把他的空間全部刪掉。」
「qq空間。」
「不要問我,你自己看。」
何安瑭最後一句話是帶着火氣說的,但也還沒有失控到罵人的程度。
放下電話坐穩後,何安瑭忽一揚頭:「現在都誰知道?」
李崢毫不遲疑答道:「據我所知,只有我們兩個。」
「嗯……」何安瑭終於舒了口氣,衝着二人沉沉點頭道,「非常感謝你們,真心誠意地感謝,你們不僅學業優秀,竟然還有這樣超越年齡的大局觀,要不是你們已經保送了,我個人一定也會不遺餘力推薦你們的。」
在何安瑭眼裏,二人得到這個消息後沒有一腔熱血地擴散,而是選擇聯繫競委會老師處理,這的確是相當成熟的表現。
不過若是深想一步,不難發現,即便他們不成熟,只是出於利益,也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畢竟,他們是冠亞軍。
已經身處頂端的人,沒理由期待一絲一毫風波。
但李崢的下一個行為,瞬間打爆了何安瑭的思慮。
房中,李崢再次起身,雙手呈上了一紙文書。
「這是178位考生要求重考的聯名信,」
「其中有13位前50名的考生,包括我和林逾靜,以及第三名杜子誠。」
面對李崢呈上的這張輕薄的紙,何安瑭甚至根本沒想起來伸手去接。
面對驚滯的何安瑭,李崢也始終保持着微微躬身,雙手呈上的姿勢。
「何老師,我非常清楚,這種行為方式,幼稚且毫無意義。」
「但把它送到您手裏是這178人對我的信任。」
「您可以當場扔進碎紙機,沒關係,這其實也是對我們的一種保護。」
何安瑭這才勉強接過聯名信,看也不看,直接將其折好,塞到了床頭書的底下。
矛盾啊……
他感到了莫大的矛盾。
一方面,李崢和林逾靜相信老師,相信競委會,希望保住自己的成績。
另一方面,他們又在對抗以上的一切。
「您可能覺得很矛盾。」李崢好似看穿了何安瑭的內心一般,平心靜氣地說道,「那是因為您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面。正如大多數同學和老師,也站在了競委會的對立面。」
何安瑭一怔,若有所思地坐回沙發前,抬手示意李崢繼續。
李崢依舊平靜地說道。
「這次的問題,不是因為競委會,也不是因為任何一位考生。」
「僅在極個別泄題的老師,與匯湖中學校方之間。」
「他們,才是我們共同要對抗的。」
「我們與您,與競委會,是目標利益雙統一的整體。」
「我們都渴望更公正的成績,渴望物競能有更光明的未來。」
「所以請您不要站在我們的對立面思考。」
「至於很多同學,確實下意識地站在了競委會的對立面,發出了一些不理智的聲音。」
「也正因如此,我和林逾靜才站出來,希望在這件事對更多人,造成更大的傷害之前,將其化解。」
房間內再次陷入沉默。
何安瑭發現,從一開始,自己根本就沒什麼說話的空間,也沒什麼說話的必要。
沉默之間,何安瑭再次喝了一大口礦泉水。
「費心了……」他擰着瓶蓋嘆道,「你們兩個,真的是費心了。」
一直沒說話的林逾靜此時才「唔」了一聲。
其實李崢並沒有費什麼心。
是奇異林博士單槍匹馬看到了178種未來。
某渣只是一個發言工具人罷了。
實際上,在30分鐘前,他們已經提前設想了何安瑭的每個反應。
從銷毀證據,到表揚大局觀,再到難以理解李崢行為的先後矛盾,一切都是這個位置上的標準反應。
此時,林逾靜默默觀察着何安瑭神色的流轉,無須揣摩,早已料定了他的思緒——
【既然你們要求重考,為什麼還主動交出並任憑銷毀了證據呢?】
【一定有截圖之類的保存吧。】
【那就不好辦啦。】
【如果不同意的話,萬一你們再公佈了怎麼辦?】
【不妙不妙,快安撫一下情緒。】
果然,何安瑭這邊,很快理清了脈絡,抿着嘴點了點頭。
「作為我個人,同意你們的觀點,也理解你們的初衷。」
「明早我會組織會議,商談重賽事宜。」
「會上,我將小範圍公開剛剛的事,並請匯湖中學代表參加。」
「至於能否重賽,這不是我一個人能說的算的。」
「我也不隱瞞,競委會主任這個職位是兼職聘任的,更多的時候只是一個虛職,面對如此重大的事件,還是需要集體討論決定。」
「我只能保證,我作為名義上的最高領導,會在會上力求重賽。」
「至於結果,我無法給出任何承諾。」
聽到這裏,林逾靜嘆了口氣。
成年人千篇一律的思維實在是太好猜了。
無論是什麼樣的初始態,最終都將歸於相同的熱平衡。
越位高權重,最終的平衡也就越是那套標準模板。
可以說,在這裏的無論是何安瑭、李安瑭還是張三,都會按部就班地走過以上的每個步驟。
「唔……」林逾靜覺得,還是觀察星星更有趣一些。
何安瑭看着嘆息的林逾靜,難免有些慌亂:「這個……林逾靜,你是不相信我麼?」
「唔?」林逾靜也慌了。
怎麼辦,怎麼解釋這一聲嘆氣?
層數太多了啊!
「相信,相信,而且完全理解。」李崢忙搶過了話頭,「您能組織這樣一次緊急會議,並適當公開這次事件,就已經十分不易了。」
「哎……這苦差事……誰干誰倒霉啊……」何安瑭說着抓了抓鬢角的頭髮,「你瞅瞅,我搞這麼多年物理都一頭黑髮,就這兩天,白頭髮噌噌的長。」
「我早就想說了……您這個發質,確實優秀過頭了……」
「哈哈哈。」何安瑭眼見局面輕鬆下來,這便起身送客道,「好了,再次感謝你們,無論結果如何,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李崢和林逾靜禮貌性起身,卻並沒有挪步子。
「何老師,您先坐。」
何安瑭一個哆嗦,感覺事情並不簡單:「啊?還……還沒說完?」
「您坐。」
「……」
這一次,何安瑭是真的如坐針氈了。
李崢則比先前還要平靜。
「何老師,根據我們的經驗判斷。」
「即便您出面組織會議,重考的希望仍舊微乎其微。」
「我大概能想到匯湖中學已經準備有七八種推脫的理由。」
「而大多數與會者,都會更偏向於息事寧人,不會支持重考。」
「而您,畢竟是薊大教授的身份,不便與大多數人唱反調,我們完全理解。」
「沒關係,我和林逾靜沒有身份。」
「我們可以唱反調。」
「所以我們最後請求您,當您在會議中,認為重考希望渺茫的時候,能給我們一個信號,讓我們出面。」
何安瑭聽到這裏,眉色一緊。
一直以來,李崢的說辭都還算成熟。
怎麼就突然提出這麼幼稚的要求了?
「李崢……這種會議,學生身份是無法參加的……」何安瑭儘量和善地解釋道,「另外,假設、如果,你們當面與任何一位老師產生衝突,這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一次失敗。」
「可如果我們不去,會是所有人的失敗。」李崢點頭道,「我們不會空手去的,比如今天,如果不是楊紹魁的那些信息,您怎麼可能與我們兩個談這麼久?」
「………」持續如坐針氈的感覺可不好受,何安瑭干吞了一口吐沫問道,「你們……還有別的信息?」
李崢點頭默認。
「那……可以讓我先看看麼?」
「像剛才一樣,給刪掉麼?」
「………」
這話像刀子一樣刺中了何安瑭。
剛剛……那個毀滅證據的第一反應……
想必已經讓這兩位同學寒心了吧。
但這真的只是一個……完全下意識的……成熟的選擇罷了。
任何成年人都會這麼選的。
「還是那句話,我們完全理解您,何老師。」李崢終於起身,再次點頭行禮,「不現在將信息全部呈交,只因我們了解您的身份和立場,這也是對您的一種保護,讓您少一些煩惱。您只需要在適當的時候,給我們去會議室的信號就夠了。」
何安瑭緊盯着李崢,顫聲道:「如果……不呢?」
李崢只一笑,並沒有回答。
這就更加的如坐針氈了。
之所以現在事情還沒有鬧大,唯一的原因就是李崢和林逾靜沒有公開楊紹魁的空間。
倘若他們擴散這個,現在自己的房間怕是已經被人砸爛了。
不只是考生和領隊老師,還有背後的數百位家長,數百個為此而奮鬥的家庭。
然而這麼關鍵的信息,李崢卻如此輕易地呈交,並眼睜睜地看着被銷毀。
天知道他手裏還有什麼,還有多大的破壞力。
「李崢,林逾靜,我相信道理你們都懂,奮不顧身的結果你們也清楚……」何安瑭沉沉問道,「我只想問,你們有可能停麼?除了重考,有什麼方法能讓你們停下來麼?」
「何老師,您為什麼總要設想我們是對立的呢?我們明明都熱愛物理,將來甚至一定會成為同行,為什麼您總要設想我們是敵人,而不去面對真正舞弊的人呢?」
何安瑭本來要說什麼「大局為重」之類的詞彙。
但終究是沒說出口。
因為這並非是對李崢問題的回答。
為什麼,總在下意識地與李崢對立呢?
想到最後,只剩下了一種解釋。
這是本能。
成年人的本能。
明哲保身的本能。
被社會敲打了幾十年,馴出來的本能。
對一切「不安定」因素,排斥的本能。
也許,幾十年前,第一次踏進物理學院的那個少年,會有一種相反的本能,會天然地站在李崢這邊吧。
只是,沒人還是那個曾經的少年。
「我知道了。」何安瑭有些茫然地起身,抓起了自己的手機,「把楊紹魁空間資料的截圖也一併發給我吧。」
……
臨走的時候,何安瑭送到門前,本來已經不準備說什麼了。
但他忽然看見李崢臉上分明有很多汗珠,頭髮也濕了一片。
這才意識到,他原來還是個人。
原來他也會緊張到流汗。
他能扛到現在,一聲磕巴沒有,也真是不容易啊。
何安瑭此時也想開了,拍了拍李崢。
「最後一個問題。」何安瑭平淡地笑道,「你們已經拿了冠亞軍了,到底為什麼還要做這些?」
林逾靜回頭一笑。
「因為我們喜歡物理啊~」
何安瑭不解道:「這……這跟喜歡物理有什麼關係麼?」
「唔……」林逾靜擺弄着手指,又陷入了層數太多不好表達的糾結之中。
李崢無奈幫忙解釋道:「如果這次能重考,以後總會杜絕這樣的泄題事件,物競總會好一些,物競好了,物理想必也會更好吧,那樣的話,我們的未來也會更好。」
「原來如此……」何安瑭長嘆一聲。
此刻,他反倒是覺得自己覺悟不夠了。
這麼明白的道理,自己一個競委會主任反而從沒想到過。
原因無它。
「可你們怎麼確定,你們的未來會更好呢?」何安瑭抽出吧枱的紙巾,輕輕幫李崢擦了把汗,「如果你們堅持出現在明天的會議室……希望你們清楚,在場的人,有相當一部分,恰恰是能決定你們未來的人。」
「嘁。」林逾靜不屑道,「他們還能不讓我用望遠鏡嘍?」
「這個……你要是搞天文,那確實不好影響……」何安瑭擦過之後,又抽了張紙遞給李崢,「你呢李崢,你想好了麼。」
「啊?想什麼?」李崢接過紙巾茫然問道。
隨着談話結束,李崢腦子裏繃的那根弦兒好像突然鬆了下來,整個人也放鬆到了渣渣狀態。
「那我再說明白一些……」何安瑭解釋道,「別看你們現在保送了,將來還有研究生、博士生、發論文、評職稱、進實驗室乃至成立實驗室,等等說不盡的事情,如果在這裏惹到某些前輩,或者是一個利益集體,你確定你會有更好的未來麼?」
「哦哦哦,這個啊。」李崢擺手道,「他們啥都影響不了,我穩的。」
「……」何安瑭頓了片刻,接着哈哈一笑,「罷了,實在不行我收你,電磁方面還是有很多施展拳腳的空間的。」
李崢擰着臉,很努力地才沒有當場拒絕:「多……多謝老師抬愛……」
「我們電磁方面的實驗室是國際前五,你怎麼很不情願的樣子?」
「沒……我特別興奮……」李崢揮了揮手,「開心。」
「夠了……你走吧……」
「老師再見!」李崢眼兒一亮便開了門。
「你小子,這才叫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