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品:《寒門神隱》簡陋的十坪米房間中,白濛霧狀的氣瀰漫,無色無狀,此刻坐在一角仿佛無生命氣息的人,突然間深吸一口氣,近十米左右的氣場能量如潮水般一同涌至祖竅,整個人的意識瞬間模糊起來,仿佛要融化與天地虛無當中。
隨着整個頭顱間九宮皆開,一團團淡白黃?色的雲狀物的氣團快速旋轉,不斷的沖向頭頂,仿佛要將頭骨掀開或打通一個洞般。
這時,單薄的牆壁隔壁突然傳來一聲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響,秦丹大汗淋漓渾身濕透的睜開眼,只覺前額發脹,心魂不定。
心不淨則心不定,不管再如何的勤修苦練,終也無法再進一步。
一夜時間即去,窗外的天色漸亮。
她仍坐在那裏喘息,不斷回想剛才九宮沖頂失敗的那一幕。
對她來說,小時候的事太遙遠,似乎從被遺棄,到被拾荒老人收養的那時起,她完全忘記母親的樣子,連整個人生都似走在另一條路上。
平息周身沸騰的能量後,目光落在了桌面,伸手拿起電腦桌邊已經舊的發白的小熊玩偶,留着它是因為童年時無意發現破損的玩偶腹部竟塞着幾張戰亂年代遺留的手抄殘頁,雖然不全,但在之後的十年裏受盡苦難,躲在破破爛爛的垃圾堆里胡亂的修煉之後,受其益多年。
而從那時起,發生的所有事,似乎都與這幾張紙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及那該死的灰霧,無論她這些年如何輾轉落腳地,總會如附骨之蛆般追來。
秦丹目光看向窗外,霧蒙蒙的天空佈滿了灰色,是她自被拋棄以來便最厭惡的天氣,隱隱想到今天卻還有兩份零工要打,她的日常需求很少,只要賺到房租的錢再多一點,就足夠生活。
都市的清晨,大路繁忙,行人匆匆車水馬龍,臨街的麵攤店四十多歲的老闆娘正忙活着。
女兒便像只小鳥一樣高興的跑進來,「媽,你覺得我穿這件紅色的去吃飯怎麼樣?還有這件藍的,我應該穿哪件約會好呢,雖然我喜歡紅色,但上次穿得就是紅裙子,這次要不要換一個顏色呀?」
黑色披肩長發,鮮紅色的連衣裙,聲音里是受母親寵愛多年的撒嬌軟糯。
老闆娘也似乎被問住了,認真的為女兒的話考慮着:「……紅色看着活潑,藍色也端莊穩重……」為難半天,見到秦丹立即高興的招呼道:「小秦,你們年紀差不多,還是你幫婷婷參考一下穿哪件適合?我年紀大了,年輕人的衣服,眼光看不准。」
女孩聽着立即有些不高興起來:「媽,什麼差不多年紀啊,我才二十呢……」
一向沉默不語的秦丹停下筷子,抬頭看了看,隨即將筷子放到一旁,考慮片刻才對每次來吃麵都會多給她面肉的老闆娘認真道:「我沒有幾件衣服,也不太會挑,但阿姨問我的話,我還是想建議你女兒,最近天氣不太好,還是不要穿正紅色。」
說完也不待她們答話,便默默的放下錢,拿起膠袋離開了座位。
正紅色雖然喜氣嬌艷,但也同樣是血液的顏色。
見人走了,老闆娘為難的瞅瞅女兒:「藍色也挺好看,要不……」女孩卻是不滿撇嘴:「誰要聽個掃大街的話啊,穿得又老土,說什麼天兒不好,不要穿紅的,天好不好跟穿我穿衣服有什麼關係?說不定是嫉妒我有男朋友才這麼說的!」
……
秦丹結束面牆的馬步,放下啞鈴走到桌前盤腿坐下,邊用毛巾擦去下巴的濕汗,邊掃了眼桌上老舊的筆記本,見到閃爍的頭像後,才點開了對話框。
那是一個備註「棍子」的網友幾日前的留言。
「東西收到了吧?使用方法我打印出來封在箱裏,這次的東西可是費了老子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的,絕對的大手筆,大出血……」
秦丹放下毛巾,看向他所說的大手筆上。
那是她從郵局搬回來的一箱廉價塑料圓鏡,背面是明星的貼紙,跟普通的鏡子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你可別看它賣相差,裏面是加了料的,如果不是鐵哥們,老子才不捨得下血本呢!」
「嘿嘿,只要對方邪術一進入到陣法當中,絕對讓它有來無回,就算是他拿的是你至親的頭骨,亦或者是你的指甲髮膚施法詛咒,也發揮不了作用。
這世上要千里之外取人首級那是絕對是不可能滴,對方若要施法必定距離你不遠,只要在周圍尋找,定能找到鬼祟之人……」
「不過,我得提醒你,反魂境陣雖然霸道,副作用也不小,在陣法成形後,你的位置就絕對不能亂動,而且!放在身上的那面紅漆鏡一定不能碎不能裂,否則陣法失效是小事,受到陣法反噬就危險了,切記切記!」
秦丹拿起箱子裏的兩張紙,又看了一遍後,便起身倒出旁邊裝衣服的黑色膠袋,將鏡子全部裝進去,紅漆鏡也隨手揣進工作服的衣兜里。
迅速掃向棍子剩下的留言,剩下的都是第二日留下的。
「人呢?不會走了吧?」
「動手前支個聲也好啊?」
「……我說,其實那鏡陣也不怎麼完善,你要不要再慎重考慮一下?我覺得只要離開這個城市,再過五年,十年,忍一時之忍,等到你的修行更進一步,茫茫人海,無蹤無跡,只要那術士找不到你不就自由了,又何必冒險……」
「俗話不是說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又不是到山窮水盡的地步,而且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都躲了十年,不差再十年,你想想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
棍子的語氣一掃往日的炫耀,竟難得的謹慎勸解,着實與他張揚的性格不符。
「我說!無論怎樣,這次幫了你那麼大忙,你這沒義氣的混蛋都應該在出發前給我留個信兒吧,收到東西就無影無蹤算怎麼回事?
媽蛋,認識十年,到現在連你長的什麼樣都不知道,如果這次你出了事,兄弟一場連個念想都沒有,至少給我留張照片也好……真是個讓人心寒無情無義的傢伙!」
對於唯一的一個還有聯繫的人,本來要走的秦丹想了許久,才放下手裏的膠袋,伸手打開了抽屜,裏面空蕩蕩,只有一張她從報紙上剪下來的一則無名女屍的報道,及一張很老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婦人抱着一個梳着羊角辮的小女孩,女孩的手裏抱着一隻棕藍色的小熊,笑的一臉天真浪漫,她伸手拿了出來……
發送後秦丹合上了電腦,轉身提起袋子頭也不回的離開。
白天烏雲密佈,晚上漆黑悶熱,沒有風,一切都仿佛靜止般,一片廢棄的民房區房樑上掛的鏡子發出碰撞的輕響,周圍一片被灰蓬蓬的霧籠罩着。
秦丹在悶熱的黑暗裏,將氣息與心跳降低到了最低點,仿佛一截枯木,又或者一堆破銅爛鐵,與周圍幾乎融為了一體。
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霧在翻滾,鏡子也似被風吹的發出陣陣扯動的「吱嘎」聲,秦丹周身的氣場能量,發出耳朵聽不到的「滋滋」聲,仿佛在火中被炙燙。即使身上有紅漆鏡,維持周氣能量就已讓她後背汗濕。
隨着夜深,霧氣越發的翻滾,不斷的在風中發出針裂般的刺耳尖叫,秦丹將雙手疊放在下腹,手心向上,雙目緊閉,汗水仍然順着臉頰淌了下來。
「志行,這是什麼地方啊?怎麼這麼黑,一點燈光都沒有?」
……
「沒事,不會有人來。」
「不要,我害怕,我要回去了,我媽還在家等我呢。」
「你給她打個電話,就說今晚不回去了,留在我家。」
「不行,我媽不會同意的,放開我……」
即使不看也知道,兩個人正在幾米外的一道殘壁前拉拉扯扯,而那個說話嬌氣的女生,不是別人,正是麵店老闆娘的女兒。」
秦丹的呼吸非常緩慢,周身如雕塑般一動不動,即便只有一道殘壁的距離,甚至只要借着燈光仔細看,就能看得到人,但兩個人卻無覺察,就算視線掃過也沒有任何發現。
「你怎麼這麼奇怪,快放開我啦,我要回家。」
「害羞什麼?你穿的這麼紅這麼露,不就是想男人對你這樣嗎?裝什麼裝……」
「你,你變︶態,周志行,再不放開我,我就報警了!」
「想報警?」手機一把被奪過去摔到了牆壁角,「給臉不要臉,敢報警信不信我拿這刀捅了你!」說完一把抓住女人的頭髮便往牆上摔過去。
女人的尖叫聲讓秦丹微微皺眉,伸手撐地剛要起身,兜里的紅漆鏡一陣劇烈的抖動,想到棍子的切記,動作猶豫的稍頓。
「救命,救救我……」
「臭婊,子,誰也救不了你,給我老實點。」
「不要用刀劃我的臉,求求你了,嗚嗚……」
「啊,好疼啊,媽……」
「媽救我,嗚嗚……」
「媽媽……」
敦厚的麵店老闆娘疼愛女兒的目光,在秦丹腦中一閃而過,她微一咬牙,手用力抓住了旁邊的一截折斷的門框起身,抬手對着抓着女孩頭正往牆上撞,因灰霧早已瘋癲的男人後頸劈去。
殘頁中的內容,重在修心養神,在修煉入深時,肉體反而成無法擺脫的負擔與累贅,因為它遭遇任何饑渴寒冷,痛苦病厄都會使心神不定,阻礙修行,所以閒暇時,馬步,啞鈴,重力訓練,肌肉也必要鍛煉,日久天長,臂力自然比天天拼着手上的鏡子的碎片,忍不住扯了扯嘴唇,低着頭想笑卻又笑不出,表情怪異,果然如棍子說的,陣法霸道,副作用大,確實是大啊,反噬的快要把她的血氣都抽乾了。
想到女孩身上的紅色衣裙,該死的,原來血光之災預示的竟是自己,實在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耳邊傳來遠處鏡子的破裂聲,一聲又一聲,一面又一面,陣法已被破壞,灰霧又重新瀰漫開來,向她的所在地涌去。
秦丹倚在牆壁上,無力的看着天上的霧層,迷茫的就像是無數次她夢中行進的路。
在明白自己已到了死地的這一刻,心頭卻異常的清醒平靜。
不遠處牆縫中突然亮光一閃,女孩被摔掉的手機屏幕亮起,是老闆娘擔心女兒打過來的電話,此時此刻,這鈴聲卻像是贈送於秦丹人生中的最後一段送別曲。
母愛,大概是人世間最偉大的感情吧,秦丹曾無數次的羨慕,渴望着,卻從來沒有嫉妒過,真心的為那個女孩感到幸福,她有着自己奢求不到的一切。
她微微的直起越發冰冷的上半身。
內心卻是從未有過的,空前的平靜,這應該是她最好的狀態,她忍不住忘掉灰霧正向她湧來,也不再想自己的處境,而是順應心境的慢慢的閉上眼晴,自然而然的保持着天真,集氣到最柔和的心境。
不知是什麼歌曲的鈴聲一直在響,一遍一遍的伴隨在秦丹耳邊,那樣的寧靜,那樣的激昂,那樣的順其自然。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我曾經擁有着一切,轉眼都飄散如煙。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我曾經毀了我的一切,只想永遠地離開。我曾經墮入無邊黑暗,想掙扎無法自拔。我曾經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絕望着,也渴望着,也哭也笑平凡着……」
「我曾經問遍整個世界,從來沒得到答案,冥冥中這是我,唯一要走的路啊,向前走……」
隨着那淡淡起伏的旋律,整個人仿佛忘記天地與自己的存在,腦中霧氣的雲朵不斷的聚集,衝擊着頭頂,一直一直,不斷的,直到耳朵或腦袋裏邊的一聲響,頭頂恍如裂開又似乎融化般,她仰着頭,眼前出現一片奇異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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