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番外:單行線(三9)

作品:《總裁總是想演戲

    言暉是從金老那裏看到兩部紀錄片的。

    即使已經買了自己的電腦,言暉對上網這件事依然不是很熱衷。他自顧自地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仿佛外界的一切與自己無關。

    這種狀態,似乎是從郭南生進入橫海娛樂才開始。

    在郭南生正式開始拍電影之前,郭南生從來不會離開他太久,以至於他幾乎認為他們此生都不會分開。

    可是,郭南生離他越來越遠。

    郭南生喜歡的東西,是他永遠無法給予的;郭南生喜歡的人,是他永遠無法效仿的。連他唯一連幫上忙的地方,郭南生都不再願意讓他幫忙。

    會把《夏花》給了范哲、林爍,大約也是他最後的報復。

    是的,報復。即使他偽裝得再怎麼不在乎,他心裏對郭南生還是有怨的,他怨郭南生擅自闖入他的生命,又擅自從他生命里抽離。

    本來他這樣一個人,是生是死、是好是壞都沒有什麼,他自己不在乎,別人也不會在乎。

    可郭南生融化了他心裏堆積的堅冰。

    郭南生讓他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麼一個人,在意他餓不餓,在意他冷不冷,在意他高不高興,在意他有沒有被欺負。

    也讓他知道他也可以擁有這樣的感情,又熾烈,又純粹,仿佛能把世間所有痛苦熔解。

    可是在他嘗過那樣的感情之後,郭南生又冷漠地轉過身背對着他,一步一步地離開他的生活。

    他第一次恨極了自己是個廢物,連站起來追上去都做不到。

    他開始嘗試一個人拄着拐杖走路,嘗試一個人煮飯做菜,嘗試一個人獨自生活。

    其實也不是那麼難。

    他這幾年讓自己活得那麼糟糕,不過是想讓郭南生回頭看一眼,想讓郭南生為忽略自己而感到自責、愧疚。

    可惜郭南生看都沒看一眼。

    郭南生不需要他,所以他離開了。

    報復了那麼一次,他和郭南生就再不相關。

    幾乎是在看完前三十秒,言暉就認出了拍攝這紀錄片的人是誰。

    是今年幾乎消失了一整年的郭南生。

    是郭南生!

    是郭南生!

    言暉感覺自己的心臟劇烈地跳動着。

    從郭南生「失蹤」之後,他就一直控制不住地去想像,想像再見到郭南生時看見的會是一具屍體。

    言暉知道郭南生有多驕傲,知道郭南生有多好面子,知道郭南生有多受不了被人瞧不起、被人奚落嘲笑。

    他痛恨自己的腿只堪堪能靠着拐杖站起來,連走出門口都做不到。

    這樣的他,怎麼找得到郭南生。

    這樣的他,即使找到了郭南生也沒什麼用處。

    言暉回到家,一個人把兩部紀錄片看完。

    一個是炮火紛飛的戰地,一個是疾病肆虐的疫區,兩個都算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

    這一年來,郭南生都呆在這種險境嗎?

    言暉登陸不怎麼打理的微博,忽視跳出來的評論和私信,急切地找到「世界旅人」的微博。

    在看到那兩段孤零零的話時,言暉感覺周圍的空氣全都被抽空。

    郭南生說,有那麼一會兒,希望腿就那麼廢了。

    明明只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讓言暉感到窒息。這幾年來,郭南生罵得最多的就是「你這個腿腳殘廢的廢物」。現在郭南生卻說,希望自己的腿廢掉。

    郭南生在寫下這句話的時候在想什麼?想到他這個廢物嗎?

    看到郭南生那句「是我忘記我說過的話」,言暉的心臟像是被人剜了出來。

    這些話是對他說的,這些話是郭南生對他一個人說的,這些他一輩子都不可能親眼去看的畫面,是郭南生為他拍的。

    他沒忘,郭南生沒忘,那他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們為什麼連見一面都見不到。

    記得在桑榆鎮拍《夏花》的時候,他和范哲剛到,就有人對他們說:「郭導剛走呢。」後來他從網上看到郭南生和林爍斗戲的片段,知道他們真的只差那麼一會兒,郭南生前腳剛走,他後腳就到。

    也許有些事、有些人,註定要不斷地錯過、錯過、再錯過,然後永無再見之日。

    這些東西,言暉想得清楚也想得明白。

    可他還是忍不住一個人失聲痛哭。

    郭南生在折磨自己,就像他前幾年折磨自己一樣。

    但是他連去找郭南生都做不到。

    言暉狠狠地擂自己的大腿一拳。

    他是個廢物!

    *

    郭南生和僱傭兵大叔一塊回到家鄉。

    僱傭兵大叔的妻子長得並不特別漂亮,常年重病纏身讓她看起來像朵快要凋謝的花。可是當她笑起來時,仿佛連冬天的雪花都變得溫柔又溫暖。

    郭南生在僱傭兵大叔家住了三天。第三天一早,僱傭兵大叔抱着妻子坐上輪椅,推着妻子到屋外去曬太陽。

    郭南生看到這一幕,不知怎地經有些鼻酸。

    郭南生坐在他們夫妻兩人身邊,沐浴着暖融融的冬日暖陽。

    僱傭兵大叔的妻子問:「你不回家過年嗎?」


    郭南生知道這個溫柔的女人沒有驅趕自己的意思。

    郭南生低聲說:「我回不去了。」

    僱傭兵的妻子見郭南生神色黯然,知道自己觸及了郭南生的傷心事。她說:「對不起。」

    郭南生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我到周圍走走。」

    郭南生走遠,僱傭兵的妻子說:「這孩子看起來怪孤零的,他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啊?」

    僱傭兵大叔搖搖頭說:「他沒有提,我也沒有問。」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傷心,如果不能分擔別人的痛苦,那又何必去挖開別人的傷心事。

    那不過是徒增別人的痛苦罷了。言語上的安慰,只能安撫自己的心,對別人其實沒有太大用處。

    僱傭兵的妻子說:「他很難過。」

    僱傭兵大叔想了想,說:「他在微博上寫了幾句話,我覺得應該和那個有關。」他把「世界旅人」的微博翻出來給妻子看,「好像是他傷過什麼人,所以才一個人在最危險的地方來來去去,像在懲罰自己一樣。」

    僱傭兵的妻子恍然明悟:「這樣嗎?」

    郭南生回來時,僱傭兵大叔夫妻倆都沒說什麼。

    等吃完飯了,僱傭兵大叔帶着郭南生喝酒。

    郭南生喝醉後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只默默地流淚。

    第二天醒來時,郭南生覺得頭痛欲裂,恨不得扎進雪地里冷一冷。他面色憔悴地走出來,勉強地露出笑臉,和僱傭兵大叔兩人打招呼。

    僱傭兵的妻子看着心酸,忍不住說:「孩子,你和他好好說過嗎?」

    郭南生一愣。

    他有些恍惚,覺得自己醉後大概說了什麼。可是他到底說了什麼?他和言暉之間有什麼是能和別人說的?他和言暉之間——可以好好說嗎?

    郭南生身形晃了晃。他說:「我不知道。」

    僱傭兵大叔兩人對視一眼,問:「什麼叫你不知道?」

    郭南生說:「我害怕。」

    僱傭兵大叔兩人愣住了。

    郭南生說:「我害怕去見他。」他捂住臉,「我是個混賬,我帶給他的只有傷害,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賬。」

    僱傭兵的妻子柔柔地說:「既然你傷害過人家,總不能一聲不吭就跑了啊。不管他原不原諒你,你總該當面說一聲對不起。」

    郭南生眼底掠過一絲迷茫。

    是啊,不管言暉原不原諒他,他總要和言暉說一聲對不起啊。他真是夠混賬的,連一句對不起都不敢去說。

    郭南生把臉捂得更嚴,哽咽着說:「我害怕他不原諒我,又害怕他原諒我。」

    不管哪一樣,都將讓他永遠地失去言暉——言暉不原諒他,他們之間再也沒有可能性;言暉原諒他,他們之間的一切就算是真正結束了。

    僱傭兵大叔說:「我認識的你不是這樣的。」

    郭南生一愣。

    僱傭兵大叔說:「你敢到最危險的地方去,敢為最弱小的人發聲,敢把自己的生死置諸度外——為什麼不敢去見你最想見的人?」

    郭南生唇抖了抖,終究沒有說出話來。言暉是他的命啊,言暉就是他的命——甚至比他的命更重要。要他親自把言暉從自己的人生里挖出去,他寧願把自己的命丟掉!

    僱傭兵大叔從郭南生的眼神里明白了一切。

    他忍不住張開手,將郭南生抱入懷中,給了郭南生一個長輩般的擁抱。

    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總容易把感情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這是一個坎,邁得過就邁得過,邁不過就是邁不過,沒有人能把他跨過去。

    郭南生呆呆愣愣地任由僱傭兵大叔抱着自己。

    等回過神來,他抹掉了眼睛裏的淚花。

    郭南生說:「謝謝你們。」他低下頭,「我去找他,我這就去找他。」

    僱傭兵大叔夫妻倆說得對,「對不起」三個字他欠言暉的,他得親口去說,不能一直耍賴下去。

    郭南生飛到了>

    結果卻撲了個空。

    郭南生向鄰里打聽,卻聽到一個令他驚慌的消息:言暉住院了。

    鄰居還在那裏說:「他一個人住,腿腳又不方便,要不是朋友來訪都沒人知道他病倒了。聽說是胃出了毛病……」

    郭南生問出大概在哪個醫院,打了車趕過去。

    言暉過得不好,言暉離開他過得不好!

    郭南生是一邊哭一邊拜託人查病房號的。

    值班的人見他哭得傷心,也沒為難,很快幫他查到了言暉的病房。

    郭南生跑了上去。

    推開病房門時,郭南生沒有看裏面有沒有別人,也沒有說什麼對得起對不起,他避開言暉手背的針頭,用力地抱住了言暉:「言暉,你還要不要我?言暉,你還願不願意要我?」他問完了,又收緊手臂哭了出來,「言暉你還要不要我?」

    言暉呆住了。

    他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

    夢見郭南生突然出現。

    郭南生問他:你還要不要我?

    言暉腦袋一片空白。

    他想不起這些年來的痛苦,想不起這些年來的憤懣,想不起這些年來的自卑與怨懟——想不起郭南生這些年的紙醉金迷,想不起郭南生這些年的兇惡面孔。他只聽到耳邊嗡嗡地響着郭南生的話:「你還要不要我?」

    郭南生從來都不哭的。

    言暉的心臟像是被無數尖針狠狠地扎了進去。

    他啞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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